沉默纪元 第一百零八章:观棋客-《言律者》
那声音来得突兀,带着三分懒散,七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,像是个蹲在街边瞧人下棋的闲汉,冷不丁插了句嘴。偏生这声音响起时,那即将压下的、散发着致命“格式化”气息的银色符文阵列,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托住,凝滞在了半空,再难落下分毫。
洞窟内那急促尖锐的织机“咔哒”声,也为之一顿。
银袍人——“织痕者”——那毫无表情的俊美面孔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,银色的眼眸转向声音来处,冰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“确认”的意味:“……观测者。你越界了。”
“哎,话不能这么说。”那懒散声音的主人,伴随着话音,从洞窟一侧那密集的线网阴影里,溜溜达达地走了出来。
来人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,下身是条同色的阔腿裤,裤脚还沾着点泥星子。他头发乱糟糟地挽了个髻,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细树枝别着,手里还拎着个巴掌大的、油光锃亮的紫砂小茶壶,时不时凑到嘴边啜上一口。整个人打扮得像个刚从田埂上歇完晌的庄稼汉,与这诡异冰冷的“织机房”格格不入。
可他往那儿一站,偏偏就让那掌控规则的“织痕者”如临大敌。
“老白啊,”这被称作“观测者”的布衣男子,用拎着茶壶的手指了指悬浮在半空的言今,又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老者,笑眯眯地对织痕者道,“你这‘裁剪’的活儿,是越来越糙了。这么两个……嗯,‘特色鲜明’的料子,上来就要当边角料给绞了,多可惜?”
织痕者银色眼眸中的符文光点急速流转:“他们是不稳定因素,是‘错误’。必须清除。”
“错误?”观测者嗤笑一声,晃了晃手里的茶壶,“这破塔里头,啥算对?啥算错?你织出来的那些光溜溜、板正正的‘布匹’,就是对的?我看呐,还没这小伙子身上自带的‘花里胡哨’有意思。”他目光落在言今身上,尤其是那沉寂的额头和废掉的右臂,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。
“观测者,你的职责是‘记录’,不是‘干涉’。”织痕者的声音愈发冰冷,“立刻离开。否则,将视同违规,一并处理。”
“处理我?”观测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噗嗤乐了,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,“老白,不是我看不起你,就凭你这靠着几条固定‘经纬线’耍威风的能耐,还想‘处理’我?你那‘织律’里头,有能管到我这‘看客’的条款吗?”
他说话间,竟是完全无视了织痕者那越来越危险的氣息,自顾自地走到老者身边,蹲下身,看了看老者胸膛那恐怖的空洞和左肩的平滑切口,咂咂嘴:“伤得不轻啊……这‘存在性缺失’,可不好补。”说着,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,食指指尖泛起一点极其柔和、仿佛包容万象的混沌色光芒,对着老者的伤口虚虚一点。
那不断蠕动着、试图弥合却屡屡失败的空洞边缘,竟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生机,暗紫色的能量乱流稍稍平复了一丝,虽然远未愈合,但至少不再恶化。老者闷哼一声,感觉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减轻了些许,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神秘的“观测者”。
织痕者看着观测者的动作,银色眼眸中光芒爆闪!“你竟敢……”
“哎,别激动,死不了。”观测者站起身,拍了拍手,又拎起茶壶喝了一口,这才转向织痕者,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些,“老白,咱们打个商量。这两个人,我保了。你睁只眼闭只眼,让他们从你这‘废料处理间’过去,如何?”
“不可能。”织痕者断然拒绝,“规则不容违背。”
“规则?”观测者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“你啊,就是被这些条条框框捆得太死了。”他忽然将手中的小茶壶往腰间一别,空出的双手在身前虚虚一拉。
没有任何预兆,一张由无数流动的、闪烁着各色光点的虚幻线条构成的、复杂到极致的立体“棋盘”,凭空出现在他与织痕者之间!棋盘之上,并非棋子,而是一个个微缩的、不断生灭变幻的世界景象与规则片段的投影!
“光说不练假把式。”观测者咧嘴一笑,眼神却锐利了起来,“老白,咱们也好久没‘手谈’一局了。这俩小子就当彩头,你赢了,随你处置。我赢了嘛……”他指了指身后昏迷的言今和重伤的老者,“你就当没看见,放他们走,如何?”
织痕者盯着那虚幻的棋盘,银色眼眸中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推演、计算。良久,他才冰冷地吐出一个字:“可。”
话音未落,他双手已然抬起,洞窟内那庞大的织机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无数“线”如同得到了军令,化作一道道银色的规则洪流,注入那虚幻棋盘,在其上凝聚成一片片严谨、规整、散发着绝对秩序光芒的“阵势”!
观测者哈哈一笑,也不见他如何动作,只是并指如剑,对着棋盘随意划动。他指尖过处,棋盘上那些世界景象与规则片段如同活了过来,时而化作奔腾的江河冲垮银色阵势,时而化作狡黠的流沙吞噬秩序光芒,时而又如同顽皮的孩童,将几条关键的“经纬线”打了个死结……他的落子,全然不循常理,充满了各种“意外”与“变数”,将织痕者那严谨的攻势搅得七零八落。
两者在这虚幻的棋盘上,以规则为子,以世界为盘,展开了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博弈!
老者躺在地上,看得心神摇曳,他虽然不懂其中玄奥,却能感觉到每一次“落子”,都引动着周围空间的细微震颤和规则层面的涟漪。这“观测者”的手段,简直闻所未闻!
而在这场博弈的间隙,观测者那懒散的声音,却如同丝线般,悄然钻入了昏迷的言今意识深处:
“小子,别装了,知道你早醒了。那‘织痕者’的‘格式化’没落下来,是靠你自己那点刚悟出来的‘归墟’皮毛硬顶住的吧?啧啧,胆子不小,差点就把自个儿彻底‘归零’了……”
意识深处,一片混沌的言今,猛地“睁开”了眼睛。